年节刚过。几年前这时候,我和晨姑娘被从家里赶出来。牵着手走,看小区里挂起的红灯笼,衬着白莹莹的落雪。万家团圆,喜乐和满,那热闹却是照不到我们的。
我在前面蹦蹦跳跳的,碰着了灯笼,被抖落了一头雪。她叹口气摸摸我的头:"还笑。"
受了这样的委屈,心里倒也真不觉得有什么。只是可惜吃不上老妈包的三鲜饺子,只能买些速冻的回家煮了吃。我俩合租的房子小的像童话里巫婆的木头屋子,放着春晚简直能听见回声。就这样过了年。
总觉得有她在身边,也就没什么可怕的。冷遇也好嘲笑也好,都总有转机。像是握着一把棉花糖做的刀就敢对抗世界,又心酸又甜蜜的傻气。
哥哥说:"我只是恰好遇到他,而他是同性罢了。"
遇到晨姑娘之前我也曾想过自己会栽在怎样一个人的手里呢,也许是青葱少年,白衬衣在风里猎猎作响;也许有青色的胡茬,带着烟和酒的味道。可她笑盈盈站在我生命的节点,和我想象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都不一样。
可当我还在远远带着敬畏与自矜划分开与男孩们的距离时,晨姑娘已经同我上课传纸条下课一起玩闹了。去卫生间也要一起,上体育课也要一起,年糕精似的,分开就不舒服。
后来一起出去租房子住。学校旁剩下的房间不多,就近的地方只有一片老楼。楼的年级大概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大,有种慈祥的老人家的气质。住进去之后又发现另一番天地。这样的楼房里,楼梯里杂七杂八堆满了东西。易拉罐酒瓶磊起来,靠着白菜与旧轮胎。二楼神乎其技的悬着个自行车,晃晃悠悠。我们像身手敏捷的特务躲着暗雷,小心翼翼的回到让人安心的据点里去。
石灰墙上有小朋友拿粉笔涂鸦的字。有"董菲菲是大坏蛋,丑八怪",旁边还画了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。后来 "董菲菲"被涂掉,改成了"卢一达"。还有"xx与xxx在谈恋爱,羞羞",名字被涂抹的乱七八糟。
几天后我突然发现,墙上多了几个比较像样的字,认认真真补在"谈恋爱"前面的空处。她的字,我俩的名字。
我就这样和我的小朋友同居了。
晨姑娘跟我说喜欢,说了很多次。上课时贴在耳朵边说,回家路上挽着我的手说,连早晨迷迷糊糊问她牙膏怎么快用完了时,都得到一句"因为我喜欢你呀!"
我就有点慌。每天被喜欢来喜欢去的,还以为这是她的口头禅,被我听成了习惯。可她是认真的,终于忍不住要逼问我到底什么态度。
"你总得让我想一想",我浑身不自在,连头也开始疼起来:"在此之前我连女孩能和女孩谈恋爱都不知道。你总得让我想一想。"
她叹口气,继续给我煮红糖姜茶。
我是有过男朋友的,无非就是被追求然后傻乎乎答应,周末一起看电影微信上互发早安晚安,教科书一样的。可处起来怎么都不对劲,看电影就是看电影,压马路就是压马路,没有又卑小又温热的情绪。
倒是发现了男孩女孩间不可逾越的鸿沟。记得原来痛经的时候给他发短信,大多都是一句"多喝热水" 。最了不得是他能放下游戏赶过来送个保温杯,打开一看哇塞还是热水。
而晨姑娘已经晾好姜茶,帮我洗弄脏的床单去了。栗色的短发遮住半张脸,露出温和的轮廓。还有如张爱玲笔下,孩子似的萌芽似的乳,新藕样细巧的手臂。纤长的手指浸在凉水里。一个女孩子。她哪里都好,只是是一个女孩子。
原来是我在世俗的规矩里走错了路么?
我喜欢被这样温暖熨帖的照顾着,也想要同样好好的照顾她。她同别人亲近我会生气,被抱着哄又心砰砰跳着雀跃起来。我还没想清楚这是不是喜欢,可当她对我好冲我笑的时候,会觉得如果一不小心要和她过一辈子了,也许不是件坏事。
于是就被泡在蜜罐里了。
女孩谈恋爱比较温柔黏糊,眼角眉梢都带着情意,要甜言蜜语,亲怜密爱的专宠。也许除了晨姑娘外也无人能受得了我这样孩子样任性的索取。
记忆最深的是每个周末有懒觉可睡,醒来的时候一拉开就洒了一床的暖阳。阳光好的不像话,把我们包裹起来。就像松树上的两只小虫,被金黄色的松泪黏在一起,千年万年保持着相拥的姿势。而后成为珍宝。
然后起来收拾出门。我们都这样爱美,彩妆和衣服都是除水与空气之外的生活必需品。我想起我那个倒霉男友每次出门前一遍遍不耐烦的催促,时间久了也终于理解了一点。让他分清口红的色号大概和让我认清枪的型号一样困难。让他热血沸腾的,使我情之所衷的,永远不一样,这是没办法的事。
但晨姑娘懂得画怎样的眉适合我的脸型。要么说古人诗中画眉也是风流事。一只螺子黛,两双含情眼。我瞧着她认真时的好看样子就慌了神,连腮红也不必用了。
冬日最冷的时候我蹭进了她的被窝。说晚安时她的声音明显带着笑,那时我还傻乎乎不自知,现在想来大概是瞧见兔子撞树桩的得意。
两个人中间隔着间隙就透风,只好抱紧些,再紧些。你看温香软玉一词造的多好,仅四个字就将形味色感都描绘的淋漓尽致。我抱守着不曾示人的核心,像孤独的国王守着城堡。现在,只一个美人笑吟吟依在城门口,声音又软又轻道:“让我进去吧,好不好?" 我便大开城门,乖乖投降了。
入手是光滑的缎子,在耳边舔舐的娇野又像猫,清凌凌的声儿温言软语的念着巫蛊。缱绻长夜。
和晨姑娘已经并肩走了五年,我已不再去想身边这个熟稔的存在为什么是个女孩。她是我所想有并真切拥有的英雄梦想。
她只是恰恰好出现在那里,就像落在额上的一朵雪花恰好是曾泛舟游湖时溅起的那一滴。我不晓得命运的玄妙,却笑着对她说:"你来啦。"
相遇之后,岁岁年年。
-热拉出品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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