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遇到大明星以前阿糖已经做过了362个草莓夏洛特蛋糕,但那天为那个女孩做的蛋糕,是她当烘焙师以来最好吃的一个。
把草莓酱汁倒入巴伐利亚奶油酱中搅拌,手指饼干蘸草莓酱汁摆放成形。倒入奶油,铺上饼干与草莓碎。阿糖把熟悉的步骤弄错几次,心浸在面包房的甜香里飘飘忽忽。想了想,又切开一个草莓并成心形,小心累在蛋糕的最上层。
趁着送蛋糕的时候她才又看一眼坐在角落的那个漂亮女孩。女孩好看得过分,从眉眼到上扬的嘴角到线条精致隐没在衣服里的锁骨,都井井有条的美着,挑不出一点错处。齐肩短发垂下来,把日光分割成明亮的蜂蜜和暗处的可可。阿糖呆笑着看,又担心忙碌的服务员走的太快。她隐藏在心形草莓里的一点小心思被破坏了,半颗草莓心骨碌碌地滚到托盘里,遥望着蛋糕上的另一半。
如果那一天下班阿糖没有路过蛋糕店旁边的KFC,那么她和大明星的缘分就会仅仅止步于惊艳的第一眼,和未能传达心意的草莓蛋糕。阿糖在与人相交这件事上总是怯懦,读了不少圣贤书,词句在陌生人面前仍悉数梗在喉咙。
所以看到大明星盖着薄毯缩在角落的沙发上,一副要在kfc通宵的样子时,阿糖虽然心动,但还是狠狠的思考了一下的。弗洛伊德说,爱不过是原欲驱动下的精神变态......什么什么的,她想不起来了。弗洛伊德在她脑袋里说:去追她呀追她呀追她呀!
直到大明星在阿糖家里躺下她仍觉得惊心动魄,她的语言系统这次争气的没有崩溃,还很是真诚,也许这是说服她的原因?只是回想起来,哪里如果怎样会更好一点,哪里又因为她的笑失了方寸......
那时大明星还只是个不知名的小演员,常年演着配角的配角,比群演好一点,比明星差一点。跟着剧组辗转到陌生的取景处,景点附近的酒店住的爆满。大咖们入住剧组订好的酒店,女孩独自离开,等待第二天开机的通知。
“你在蛋糕店偷看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被粉丝认出来了。但想了想,又觉得不可能。”大明星喝着奶茶满脸无所谓的样子,声音掷在空气里却显得有点寂寞。
“小姐姐,我是你的粉丝啊!”
“你连我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吧?”大明星在阿糖的大床上打了个哈欠,让出一点地方:“不管怎样,还是谢谢你给我个住处。”阿糖正把头埋在抱着的被子枕头里,妄图掩饰脸红。“其实......你可以不用打地铺的。”
“嗯!”阿糖想了想,觉得很有道理,然后去沙发上睡了一个晚上。
这件事在很久之后仍被大明星拿来取笑阿糖。
那个时候剧组已经杀青了,阿糖的小姐姐在接到下一个邀约前都没什么打算。阿糖的语言系统死去活来好几回,最后终于在巧克力镜面蛋糕上写下了想说的话。
“小姐姐,你可以先留在我这里。”
大明星就笑,梨涡浅浅,像布丁中间缀的樱桃那么耀眼。
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唐突,阿糖很不知所措的去切蛋糕,一行字被切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。大明星把有“留在我这里”的那一半吃掉,慢条斯理的说:
“如果每天你给我做甜点的话......成交。”
女孩参演的那部电影上映了,阿糖和她一起去看首映式。
光影暗下来,女孩在剧情紧张时抓住了阿糖的手,她回握,她也没有放开。只是走出电影院时她感觉到女孩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。她知道,小姐姐奔忙着拍了那么久,可电影里女孩的脸只在荧幕边角出现了可怜的几秒而已。
“就是这样的......没办法。再努力也抵不过人家有后台,可以生生加进去一段甚至不那么重要的剧情。而我只能因为时长缘故被剪掉。”
“小姐姐......”阿糖看着路灯下的女孩,牛奶布丁的脸颊黑葡萄的眼睛红浆果的嘴唇,梨涡不笑时就隐藏起来,像奶油藏在其貌不扬的泡芙壳里。她知道女孩笑起来有多耀眼,那是阿糖第一次有了那么强烈的,想让一个人开心的感觉。
阿糖带女孩来到要打烊的蛋糕店。可丽饼和马卡龙还剩不少,勃朗峰蛋糕也孤零零的躺在橱窗里。女孩没有心情吃甜点,却看到阿糖把蛋糕狠狠砸进垃圾车里。
“蛋糕店有严格的规定,每天剩下的过期蛋糕是不能发给员工的,不然会影响效率。被销毁的蛋糕要彻底报废才行。”阿糖把一个大理石蛋糕塞到女孩手上:“试试看,把这些当成你讨厌的东西。”
女孩开始觉得有点好笑,而且有点暴殄天物。但破坏的确很爽,无论多良善的人,心里也都是有破坏欲的。事情在女孩用奶油抹了阿糖一脸之后开始一发不可收拾,一场甜蜜的战争开始了,两方战况惨烈。带着满脸的奶油,一路走一路笑对方,又腻腻歪歪挤在一起洗澡。空气里都是甜香。
后来女孩告诉阿糖,其实从那个晚上开始,你就不是单相思了。
阿糖就害羞,一害羞又满脑子之乎者也哲学圣贤。叔本华说人生像摇摆在得不到与得到之间的钟摆,得到也痛苦,得不到也痛苦。阿糖气咻咻的跟女孩抱怨,活该他终身未婚。
女孩觉得有趣,看阿糖满柜子的哲学书又很高深莫测。“你学这个干嘛?”
“心之所向。虽然这听上去有点儿傻气......”阿糖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,眼神却坚定:“我在准备考研,选择的是哲学系的纯学术研究。烘焙是兴趣也是工作,毕竟哲学家也要填饱肚子。”
“这么拼......不累吗?”
“有对更好的未来的期盼,就不觉得累。为了喜欢的东西去拼,本身也是件幸福的事。”
女孩没想到阿糖这么正经,这些话让她想到自己。带着明星梦进入演艺圈的自己,被现实揉碎了信念,浇熄了热忱。她开始得过且过,也不再那么费心去揣摩角色,去提升自己。可是偶尔,对表演的热爱仍旧会在午夜梦回时拷问她:就这样了吗?就这样而已了吗?
女孩新接了一个角色,阿糖的哲学梦想让她拾回了初心。
是反派毒枭老大的女友,张扬而暴虐,跟着男友做尽恶事。折磨男主角时见到血也怕,却在收到男友嘉奖时孩子一样的笑。女孩为了琢磨这个角色,整日整日的想戏,对着镜子练习肢体和表情。同行们觉得她努力的傻气,她亦充耳不闻。
只有一幕女孩始终找不到感觉——最后一场戏,反派喜闻乐见的死在主角的手下,被杀之前一个人拢下了所有罪过。主角们放女友走,女友凄然一笑:“他在这儿,我能走到哪里去?”
阿糖揉揉她的头,开玩笑说你把我当成爱人演演看呗。女孩笑她,虽然清楚是表演,却在看见她紧闭着的眼睛时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心脏的沉坠——如果是这个人,如果是这个给她希望的爱人在她面前死去,她要怎么独自离开,走入那个没有他的囹圄里?
她体会到角色那种绝望又茫然失措的感觉了。她如鲠在喉,渴望诉说的是——
那是电影荧幕里,跪在死去的毒枭身边的女人像孩子一样无助的哭着诉说——
那是在家里,女孩对着阿糖一半玩笑一半入戏的低语——
那是在电影节的颁奖仪式上,女孩凭借这一角色拿到最佳配角奖时,对着台下的某个人所讲的致辞——
“我爱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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